除夕（上）
“落雪啦！大姐！落雪啦！”明台指着窗外，推开门就要跑出去。
明镜拽住往外冲的明台。只见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上已经挂了几片雪花，在屋里瞬间化成水滴，亮晶晶点缀在头发梢上。她掏出手绢替他擦了：“感冒刚好，小心再冻着了，等积雪了再去玩。”明台从来最听大姐的话，只好眼巴巴扒在窗户上看落雪。
明诚不说话，并不拆穿大姐善意的谎言。这点细雪要积起来也是明天了，还要保证期间不转成雨。说起下雪，他倒很是向往去北方看一看，听说夜里静听，还能听见雪花簌簌落下的声响。大哥答应他，以后会带他去北平，去哈尔滨，去看看真正的鹅毛大雪。
明台开门的一下，一阵冷风漏进来，裹挟着一丝花香味道若有似无。
明楼收笔，抬头望了眼窗外的几株腊梅：“有梅无雪不精神，有雪无梅俗了人。”相比上海明公馆的西式花园，苏州老宅的庭院景致就更传统讲究，山石小塘，翠竹红梅，眼下红梅未开，正是腊梅的花期。
“折一枝来插花瓶吧。”明镜笑。
“好。”明楼也笑，“阿诚，去折一枝来，用那个陶瓶配。”他指一指书案上一个拙朴的深色瓶子。明诚点点头，仔细搁了笔，捧起陶瓶就开门去了。“大哥，我去帮诚哥。”明台快被憋死，不等明楼回答就紧跟着明诚跑了出去。
明楼便随他去了，继续题春联。明镜瞪他：“你又由着他。”明楼叹气：“大姐，这白脸可是难煞我了。”明镜自己也有些羞赧：“我对明台呀，是严厉不起来了。立规矩的事情，还是要靠你。”
明楼笑着答应，透过窗户，正看到明诚和明台在折梅花，明台被明诚托着，挥舞着小胖胳膊去够树上的枝条，不问也知道定是这皮小子硬要折高处的，也罢，过年了再让他们胡闹一下。
他往窗户边挪了挪，挡了明镜的视线，转而去看明诚在裁剩下的春联纸上写的字。临摹的明楼的字，已经七八分像，只是地方不够，写得不够洒脱，笔力也欠一些，唯有一个字却是几乎学了个十成十。明镜也被吸引过来看：“这个‘新’字写得好呀，和你的字要一模一样啦！”只是两年，这孩子的字和功课已经达到这个水平，明楼十分地骄傲。
“大姐，梅花！”明台手里擎着梅花，几乎用身子撞进门来。明诚跟着进门，生怕冷风再漏进来，连忙把门严严实实地关好。这枝腊梅一折进来，不似刚才那股不真切的香气，此时已是暗香盈室。
明镜接过明台献宝似的递过来的腊梅，花枝上错落着几朵将开未开的黄色小花，枝头上还有几粒饱满的花骨朵，花朵和枝干刚经了风雪，此刻还有些许纯白雪子未消，更是添了几分孤枝傲雪的意境来。“大姐，这枝花好看吗？”明台看大姐欢喜，忍不住求夸奖。“好，你们折的，当然是最好的。”
明镜回身找陶瓶，却见明诚正用一块软布仔细擦拭瓶身，明楼一望，心下了然，明诚刚才出了门就把瓶子放在院子里。明镜接过陶瓶，只见瓶底已有浅浅一汪刚化的雪水。
明镜赞许地点点头，将花枝插进陶瓶，置在桌案上，又仔细调了个角度。她站起身，左右看看，满意地不得了。
“等再过些日子，我们去西山赏梅。”明楼久不见大姐如此欢喜，便提议。“再来苏州吗？”明诚问。明楼点头：“先回去上学，等花开了，找个你们放假的日子我们再来。” “太好了！我喜欢苏州！喜欢这个房子，还有这个院子！”明台高兴地手舞足蹈。“大姐也最喜欢这个院子了。”明镜望着小院，一时出了神。明台不说话了，他不知道为什么，大姐看起来有点难过。
除夕祭祖，明家的长辈大都回了老宅。一顿年夜饭吃得热热闹闹的，叔伯姑姑，一家一家都坐得挨挨挤挤，唯独老三家只坐着四个晚辈，在饭桌上显得格外扎眼。几位长辈喝了点酒，一时没顾忌地又提起明镜的父母来。明镜明楼给长辈们敬酒，感谢他们的照拂。明镜笑着，看明楼脸上也是笑意，心里却更难受。
除夕按例要守岁。明台疯闹了一阵，眼皮有点打架，恹恹地趴在明镜腿上。明镜给他挠挠背：“困了就回房间睡吧。”明台摇摇头：“我不困，我醒着呢……”他努力爬起来，趴在明镜耳边悄悄说：“大姐，明年我们在上海过除夕好不好？”“怎么了？明台不是喜欢这里吗？”明镜顺顺明台的头发。“可大姐大哥不开心。”小孩子没头没尾的答话，却让明镜喉咙一哽。她用手揉揉眼睛：“你这孩子……”明台虽然调皮，没想到心思却这么细。“那我们明年在自己家过，在花园放烟花好不好？”明台高兴，却又抵不住睡意，只尽力趴在那儿点了点头。明镜再看，明台已经沉入梦乡。她轻轻抚抚明台的背，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。
“大姐。”明楼走过来，给明镜披了件外套。“我抱去床上吧。”明镜摇摇头：“等下放鞭炮了还要醒，让他安生睡一会儿。”明楼点点头，在明镜身边坐下，明诚跑过来：“大姐大哥，我也坐在这里可以吗？”“当然可以。”
明楼和明诚一人一本书，静静翻着书页。旁边几家人还在吃酒吃点心，大点的孩子在闹，小点的已经去睡了。明诚和其他孩子玩不到一起去，和明楼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。明镜抚抚怀里的明台，这种时候，总是很适合回忆。
鞭炮响起来，震耳欲聋的炸裂声用巨大的声响营造热烈的气氛，宣告新一年的到来。明诚放下书本，给明镜明楼鞠躬：“大姐大哥新年好！”“阿诚新年好！”明台在明镜怀里蠕动几下，揉揉惺忪的睡眼：“过年了吗？”明镜亲亲他，“过年了，新年好呀，明台。”“新年好，大姐大哥阿诚哥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