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旭润】鳞羽（下）
（四）
十数日都未在梦中见到润玉仙人，旭凤不知为何总有些隐隐不安。他尝试着用了几次唤龙咒，也没有得到回应。旭凤举起龙鳞，见它在月光下竟流转着隐隐血色，心头一震。“润玉，你可还好？”
直至一年后，旭凤才终于再次见到润玉仙人。一年未见，仙人形貌愈发消瘦了，唇色惨白，竟与他身上的白衣无甚分别。往日总透着淡淡笑意的眼眸中温润不再，竟含着一抹浓重的悲苦。“旭凤，找我来何事？”旭凤心头一冷：“无事便不能找你了吗？你我已一年未见，你可知我有多忧心。”
“无事便好。”润玉却不再多言，展袖回身，施了移形换影之法。旭凤只见他如之前无数次一般来去无踪，他心里又急又气，只能惆怅地望着润玉离去的方向。
却不想，此时竟见一抹白衣直直坠落而下。“润玉！”他忙施展身法，飞身去接。
仙人落在怀里，轻飘飘的，好似没有重量，而他胸前白衣上的一片血色，却生生刺痛了旭凤的眼。
失去意识的润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，偏头又呕出一口鲜血。
“仙人！润玉！”旭凤伸手想抹去润玉唇边的血迹，却怎么也抹不净。他紧紧抱住怀里几乎丧失了生气的润玉，神仙，也是会死的吗？
冷，这辈子没这么冷过。旭凤很想缩起身子，却连动一动指尖的气力也无。这回，自己大概真的要死了。灵力快速流失，意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，旭凤已经算不清楚这是自己中毒的第几日了。将将养好了涅盘时的冰凌内伤，又中了穷奇瘟针，这次大概真要交代在这儿了。
可惜，可惜……他还没得到那个人的回应……旭凤神思飘零，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混沌之中。
一股暖意缓缓流向他的四肢百骸。带着熟悉的气息和并不熟悉的温度，温和又固执地将他从浮浮沉沉的虚无中拉扯回来。
“大殿下，强渡灵力，有损修为，对你自身损害极大。”
“攸关旭凤性命，顾不得那么多了。”刚分神说了一句话，润玉就觉得血气翻涌，胸口一滞，一丝血色自他唇边蜿蜒而下。
润玉你住手……旭凤在心里呐喊着，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。蒸腾的真气依然被源源不断地输入体内，冰冷僵硬的身体慢慢温暖起来，他在梦境与现实中挣扎着，又陷入了昏沉。
（五）
旭凤请来了圣医族圣女。头一次诊治仙人，老神在在的小圣女雀跃的心情差点从面纱下透出来，把了会儿脉后，却又无奈地抿了抿嘴。
“陛下，仙人似乎受了火毒，因以水克之。但恕臣……”不待她斟酌好言辞，熠王殿下就开了口：“千年雪参。”“陛下不可！那是为陛下炼制长生药的药引啊！”
“长生？世上谁能长生。”旭凤嗤笑一声，望了一眼床榻上几近濒死的仙人，“圣女，你现在还信吗？与其将它浪费在虚无缥缈的事上，不如竭力一试。”
“是。陛下请容臣研究好药理，就为仙人制药。”
当晚，旭凤迷迷糊糊从润玉的榻边抬头，竟看到两位相貌不俗的陌生男子立在身边。“何人放肆！”其中的红衣少年却随手施了个定身术，将旭凤钉在了原地。他伸手探了探润玉的脉搏，啧啧摇头：“太狠心了太狠心了，这么好看的脸她也下得去手。我可怜的玉娃呀。”他拍拍身旁的碧衣男子：“老夫属火的，洛霖，你救救他。”眼见着仙人的脸色渐渐好转，确认来人是友非敌，旭凤终于松了口气。
“凤娃在人间可好？还能拿得出一两样能救神仙的药材，看来不算太差。”趁着同伴救人的空档，红衣少年揉了揉旭凤的头顶，又戳了戳他的脸颊，一边自己喃喃自语：“你这劫数，大概也是时候了。”
“润玉便由我带回去吧，左右我洛湘府总能护他周全。”月下仙人摇摇头：“也不必在这档口上与她作对，凡届人多眼杂，倒比天界安全很多，不如先在这里将养着吧。”
他们离去的时候，月下仙人回头看了眼一坐一卧的两个人，悄悄将一缕红线附上他们的脚踝。“天上一日人间一年，他昨日才受了重伤，今日便赶来看你。凤娃你可知道，润玉对你的心意。到底是劫是缘，就看你们的造化了。”
火神殿下这只金贵的小凤凰刚出生的时候，天帝天后就为他算过命数，命中万岁前当有一劫数，虽不致命，化解却不易。天后小心谨慎地把旭凤护在羽翼下几千年，却最终没能挡住他涅槃时遭人毒手。
本以为旭凤从花界返回，该是平稳渡了劫，却不想又中了穷奇瘟针。幸得润玉用灵力护住他精元，又得锦觅相助，才堪堪解了瘟针之毒。
回到天界，兄弟二人皆损了不少元气。旭凤被母神拉去嘘寒问暖，又请来岐黄仙官替他诊治。旭凤疲于应付分不开身，眼前却是挥之不去的润玉的苍白脸色。
之后，除了天帝赐润玉的那朵千年天山雪莲，无论是洛湘府还是花界，所有水系的药草全都一夕之间消失无踪，倒是邝露小仙子，每日生生多了一项活计，整理药材熬煮药水。不过要说这些药草确实珍贵无比，邝露光是吸了些药气，就被养得白嫩嫩水灵灵的。
自旭凤终于停止把璇玑宫变成中药铺子，润玉好几日不曾见到旭凤了。除了魇兽偷偷嚼了的几颗雪莲冰花，润玉稍留下了几样，就派邝露把药材完璧归了赵。那人许是因此事与自己闹脾气，润玉叹了口气。却得到了火神殿下旧疾复发的消息。
“瘟针剧毒留下的旧疾，兴许可靠凡人之身化解。”大殿上，缘机仙子向天帝天后深深一揖，“最后虽定是要受些苦楚才能脱胎换骨，在此之前，缘机定会给殿下安排一个绝好的命数。”
不待润玉赶到，旭凤已跳下了天机轮盘。
（六）
熠王殿下从来没有与润玉仙人一起待过这么久。他以为自己一直都活得很快活，却才发现，仅仅是每日与润玉下棋饮茶，看他读书修行，就算一言不发，也觉得岁月静好，满心欢喜。
可是，他知道，润玉不快活。他越是平静越是不动声色，越让旭凤不安。仿若一汪静水下涌动着的致命的暗流和漩涡，那是深深的痛苦和绝望，以及噬骨的仇恨。
润玉昏睡的时候，他夜夜宿在他榻边，寂静黑暗里，润玉绝望地呼喊着“娘亲”，他把浑身颤抖却又冷汗津津的润玉抱进怀里，就见一滴泪，没入润玉鬓角，也烫在了他的心上。
原来，神仙也有七情六欲，会受伤也会疼，还会让人这么的，心疼。
润玉将将调养了几月，熠王殿下又不得不赶赴战场。“仙人等我回来。”他朝仙人眨眨眼，“回来我有话对你讲。”
他是杀母仇人之子，他与自己终究要站在对立面。明明要对他视而不见，润玉却一直没能离开。他宽慰自己一直待在凡界只是为了休养生息，现下旭凤不过一介凡人，不必与他太多计较。
旭凤班师回朝，不及卸下铠甲，便直奔润玉住处。直至站在门前，他才调了调气息，轻叩了几下门扉，却没有如往常般得到回应。
“润玉！”推门而入，入眼的却是润玉似是被一女子用仙法困住动弹不得的场景。“放开他！你是何人！”旭凤抽出佩剑就横在女子颈间，却在看清女子面容后一阵恍惚。她姿容高贵，形貌艳丽，甚至还让他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。
手中的剑仿佛不听使唤地落下，女子厉声斥道：“退下。”随即凝起一团蓝紫色的莲花火焰，猛击向润玉……
“旭凤！”旭凤只听到两声交叠不清的惊呼，浑身似被烈火焚烧，连魂魄都好像要被火焰吞噬殆尽。他勉力转过头，就见润玉被一双金色的翅膀紧紧护着，金光里，润玉浑身颤抖，一滴泪接着一滴泪落下。这滴泪，是为了我吧。
天后疯魔般地在虚空中伸着双手，却抓不住化为灰烬的旭凤。刚才的琉璃净火，她用了十成的功力，恐怕不仅是旭凤的这副凡胎肉体，就连内丹精元也要被毁。
天后怨毒地瞪了眼依旧被护在凤翎中的润玉，急急向天界而去。
栖梧宫内，面容英俊的火神殿下，安静地躺在榻上。天帝天后日日来看，却不见一丝醒转的迹象。
“凤娃还要多久能醒？”月下仙人又搭了搭旭凤的脉象。岐黄仙官捋了捋胡须，恭敬道：“幸得龙鳞护着精元位置，火神殿下才得以保全性命。此番虽因琉璃净火肃清魂魄内瘟针余毒，毕竟损耗太大，或许要沉睡几百年，才可慢慢调养恢复。”
邝露小仙子从姻缘府悄悄要来讯息，转告幽闭璇玑宫的夜神殿下。
无妨，已经等了你万年，再多等你几百年又如何。他依旧站在云雾袅袅的虹桥上，等日头偏西，等北辰星起，等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，等待，是他做得最习以为常的事了。
有个回复，我没给你。你还欠我一句话，其他欠着的，也都要活着还我。
五百年后。
他终于等到他，他从桥的另一端，缓缓走过来。他的心，随着他的每一步一上又一下。
他朝他伸出手来，手心是一片莹莹的烙着流火纹样的龙鳞。“润玉。母神的过错，我替她还。这龙鳞，你收回去吧。”他咬了咬牙，“但是寰谛凤翎，你千万随身带着，我才安心。”
他轻叹一口气，遮住眼中的盈盈水光，“正巧，我送出去的东西，也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。”
我最宝贵的东西，连带一颗真心，你都收着罢。
Fin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填坑成就达成～在加班的缝隙里修仙更文！终于没坑（捂脸）希望大家喜欢～如果可以的话，可以留点评论嘛（期待脸～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