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（下）
明楼睁开眼，自己竟然睡着了。梦里忆起十几年前的往事，融雪插梅，岁月静好。
政府除夕不放假。
门外还有文员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，却提不起什么精神，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儿。电话铃也响得不如往常急促，明楼接起来，听筒中传来明诚的声音：“想吃什么？”
明楼笑，这个除夕总算还让人有点盼头。
秘书们腹诽，明秘书长胆子真大，不知道去找哪个小姑娘约会，还问人家想吃什么。
明秘书长可不管放不放假，当着明长官的面大大方方提早下班。
明楼拿了一会儿听筒，听着动静摔了电话，所有人大气不敢出。
明诚急着去菜场买菜，阿香一个人忙不过来。除夕摊子收得早，幸好前两天已经囤了点菜，要抓紧再去买点新鲜蔬菜，蛋饺也再包一点，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剁好的肉馅。
明楼准点下班，自己开车回家。还没开门，就闻到家里弥漫着的食物香味。
明楼踱到餐桌边坐好，阿香正在摆桌子：“大少爷。”明诚从厨房里探出头来：“大哥。还有两个菜，马上就好。桌上切了水果，饿的话先吃一点。”明楼对阿香笑：“你二少爷把我当小孩子哄。”阿香也笑，心里却忍不住答道，大少爷您除了上班的时候，在家里可不就是小孩子么。
明诚和阿香一人端一个盘子出来，明楼就见那人一身烟火气，热乎乎地坐在他身边。“来，我们干一杯。”明楼提议。“祝一切都好。”“祝一切都好。”明诚和阿香与明楼碰杯。
饭毕，阿香在收拾餐桌，明诚要帮忙，被她挡回去了。“二少爷，最后一次，让我来吧。”明诚看她就要掉泪，连忙收了手，点点头。年前明楼和明诚就和阿香谈过，过了年，她就要回苏州嫁人了。
明镜过世不久，苏州老家的阿朗就偷偷跑到上海来看阿香。开始只说是家里托他给她带点老家特产，后来来得太勤，明楼明诚就大概明白了意思。先不说这大小两个汉奸害死了抗日的小少爷，又拖累死了明家大小姐，光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姑娘生活在一个屋檐下，也让人不放心。
明楼把阿香叫到跟前，阿香很少进大少爷书房，打扫一般也是明诚做的。像这样与大少爷在书房里严肃谈话，好像是第一次。她想一定是阿朗的事情叫大少爷发现了，叫他不要来还来，她有些紧张又生阿朗的气，双手不自觉地搓着围裙边。
“阿香今年二十岁了吧。”明楼对着她和缓地笑笑，阿香点头。“不要站着，坐吧。”阿香摇摇头，坚持站着。明楼也不勉强：“阿香，这么多年，多谢你。”阿香一惊：“大少爷！”明楼示意她不要急：“多谢你一直照顾我们，你在家里，就像我们的妹妹一样。我们都希望你过得好。”
阿香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，明楼给她递了手帕：“人这一生，遇到真心的人，是运气也是福气。阿朗我已经问过了，他对你是真心的。我只问你，你喜欢阿朗吗？”阿香点点头，又赶快摇头：“可是阿香要替大小姐照顾少爷。”明楼笑：“那就好。好阿香，你过得幸福大姐才会放心。”阿香的眼泪掉得更凶。
明楼拍拍她的肩：“傻孩子，别哭了。过了年我们送你回苏州，婚礼一定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。”阿香努力咽下哽咽：“大少爷，您和二少爷可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“会的。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阿香出了书房，明诚递给她一包沉甸甸的东西，阿香连忙推辞。明诚放在她手上：“是大姐给你准备的嫁妆，你不收她会难过的。”
阿香用力洗碗，好像洗得很干净很干净以后就不容易脏一样。她从厨房的窗户看到大少爷二少爷在花园里放烟花。烟花隔着玻璃，一点温度也没有，明公馆真的只剩两个人了，连她都要走了。
明诚和大哥对着烟花，火花在燃尽前热烈绽放，他突然觉得烟花是个很伤感的东西。他记得去年他们刚放起了烟花，大姐就打开门走出来了，然后明台从大门口，一路飞奔到他们眼前。
可现在烟花还在放，人却不在了。明诚突然就鼻酸：“不知道明台有没有吃年夜饭。”不知道大姐在哪里。明楼仰起头，说不出话来。
“阿诚。”
“大哥。”
“你知道，我有一万次想让你离开的念头。但最后还是自私。”
“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。明年，后年，一辈子。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的那一天。”
“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的那一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