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书

【楼诚】晓梦

头上重重挨了一下,阿诚眼前一黑,手脚一麻,整个人有片刻失去了知觉。实木手杖朝阿诚头上招呼过去的时候,陈秘书都忍不住缩了脖子矮了身,那一棍子好像也结结实实打在他头上似的,让他脊背发凉手脚发软。他看着摇摇晃晃快要栽倒的明秘书,慌着想伸手扶一把,但一瞥见对面拄在地上的黑色手杖,一下又畏缩了。阿诚片刻的失神后便咬牙找回了神思,但他还是顺着无力感倒在地上。头上火辣辣的疼,下手真狠,他愤愤地想。

人昏在地上弄出不小的动静,陈秘书还是没敢抬头也没敢吭声,只听见新上任的长官嘴里轻蔑的一哼,“不过如此。”带着日本人独有的腔调,与四万万来自哪个省市的中国人的,都不一样。

特高课短短一年时间里死了两个长官,谁都看得出来,接任的人在接下帝国赋予的荣耀与信任同时,也等于接下了巨大的危险。

一面是对两位战友的惋惜愤怒,一面是内心深处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隐隐不安,白川正则的上任火烧得猛烈,誓要抓出几个抗日分子来。他甫一接手工作就叫明楼来见,却没想到明楼竟然和他端架子,家里死了个人就卧床不起,只差了两个秘书送过来两大件礼物,一只大青花瓶子、一面木雕底镜子,说是好寓意。日本文化虽承自中国,却终究走岔了路,白川看不出什么寓意,也没兴趣细究。他不缺钱,他知道明楼当然也不缺,送再好的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。但又偏偏挑不出什么错处来,他不由冒起火来。

动不了明楼,动他底下的人总没什么,抡了明诚一棍子后,总归泄了点儿火,也算给了这些新政府官员一记警告。白川朝陈秘书挥挥手,叫他把地上的人带走。陈秘书拼了命找回了手脚的控制权,架起明秘书哆哆嗦嗦地往外走。他是恨不得丢下肩上的人直接跑出去,但是挨着点儿人气能让他心里稍微安稳些。这里好像是张魔鬼静静大张着的嘴,只等你走进去,就生吞活剥,连口骨头也不吐。陈秘书踏出警察署大门,奋力吸了几口气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,这是他第一次进特高课,他发誓再也不要进这里第二次了。

阿诚被陈秘书架回办公室,整栋大楼里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全看见了。几个同事看不下去,扶他去会客室的沙发上躺着。阿诚有气无力地撩开眼皮瞥了眼周围,就继续闭着眼装睡,脑子里却是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又仔仔细细过了一遍。与白川的第一次见面获得了不少信息,这顿挨得不亏。这个白川性格狠厉却也容易冲动,自己故意说错了几句话就引得他举拐杖打人。虽然只是一瞬,他也确认了白川那条腿并不是真瘸,他和梁仲春呆了那么长时间可不是白呆的。藤田南田都是被击杀的,这档口怎么可能安排个瘸子过来送死,只怕这个白川的身手,反而是数一数二的。而白川并没有认真演这瘸腿的戏,大概只是不得不服从上层示弱的命令,可见此人心高气傲,颇为自负。

陈秘书腿打着颤儿挪到办公桌前坐下,猛灌下一杯早就凉透了的浓茶后,也慢慢回过味儿来,白川长官的情况明长官八成也知道,自己不露面就推着明秘书往枪口上撞,想了想也是一阵唏嘘。他们不和就算了,还差点搭上自己,真是作孽。

刻意忽略的晕眩感愈加严重,闭着眼都觉得自己像在海浪里颠簸似的。回去要和大哥再想办法探探白川正则的虚实,看来关于藤田的死,他们暂时还没有完全撇清关系。阿诚伸手想揉揉伤处,结果一碰,整个头皮都发麻。他睁开眼,就看到天花板转着圈儿,装着装着还成真了,失去意识前,阿诚忍不住腹诽了句。

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,阿诚站在屋檐下,感觉到了手臂上的雨丝,往后退了退。再看看自己裸露的手臂,心里一惊。身上穿着的衣服很明显不是自己的,而且穿着短袖单衣竟然一点也不冷。这不是冬天,自己也不在上海,更可怕的是,他所处的,不是任何一个他所知的地方。

身边挨挨挤挤着挺多躲雨的人,穿着他没见过的衣服样式。不怎么讲话,大多手上都捧着一个小方块,上面好像是有字还是有图片,一个个都看得很认真。面前的马路上奔驰着各种各样的车,突然一辆大车停在眼前,身边的人一下呼啦啦围过去,车门一开,那些人挤上去,又有几个人从另一扇门挤下来。看起来像是电车,却没看到辫子。自己站着的地方,大概是站台。

也许是在做梦,难道是被催眠?他摸了摸头,并没有感觉到疼痛。他曾无数次摆脱梦魇醒来,也学过抵抗催眠的办法。阿诚赶紧闭了眼,他默念着一个名字,慢慢摒除杂念,把精神全集中到一处,一点一点活动着身体。一睁开眼,自己却依旧处在这个,奇特的地方。

天色又暗了些,背后突然一亮,阿诚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。背后的招贴画竟然亮了起来,画后面大概装了灯,整幅发着光,在黑夜里尤其抢眼。然而等看清画上的图案,阿诚又是一惊。

那是,自己。确切的说,是一个与自己长得颇为相似的人。脸的旁边有名字,写的连笔,认不太出来,有点儿像“王光一”。一片清光万里兼,名字不错。招贴画上有挺多字,有些字他不认识,但大体也能猜一猜,待看到招贴画底下的“2015年10月15日播出”时,阿诚觉得头又痛了。

他不是个迷信的人,确切的说,他是个唯物主义者。在国外留学时,阿诚也曾看过一些科学著作,大致是讲些时空弯曲和空间维度的问题,所以自己现在是穿越了时间空间吗?他没法用更科学的理论解释这一切,但能过来就一定能回去。阿诚努力把“轮回转世”的念头按了下去。

“你看,像不像?”“像像像!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,却还是没逃过阿诚的耳朵。他转回头,就听到了“咔嚓”一声,“你怎么没关声音啊!”一位小姐责怪着另一位,另一位手里还举着那个小方块。她们看到他的脸,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,拨开人群就向他拥过来。阿诚被几个小姑娘围在中间,还有几个就要拉住了他的衣服。阿诚不好拉扯她们,只虚虚格挡尽力避开,但一时竟也脱不了身。

“哎你们看着点儿路呀,蹭着我糖了。”俏丽的女声,阿诚循声望去,于曼丽?少女举着颗棒棒糖,人瘦瘦小小的却巧妙地突破姑娘们的包围圈,给阿诚开了个出口。阿诚闪身穿过她们,就恰好顺着人群赶上了刚停下来的“电车”。“哎,小伙子买票!”司机师傅指着阿诚,阿诚掏遍了身上的四个口袋也没摸出半毛钱,脸都要红起来,就听“滴滴”两声,“于曼丽”挤到他身后,双肩包抵在他背上:“师傅一起刷了。”

阿诚没直接见过于曼丽,只看到过她和明台的照片。其实真人也见过一次,就是最后从她身上拿到照片的时候。现在“于曼丽”小小的脸上神采奕奕,比他看到的毫无生气的脸色要明丽很多。明台要是看到现在的她,一定会很高兴的。“你不会是王凯吧?”阿诚反应了半天才知道“于曼丽”在说自己,便摇摇头。“我也觉得不是。”“于曼丽”仔细看了他一眼,“虽然像但不一样。”“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胡歌。”“于曼丽”嘀咕一声,手上的小方块一亮,阿诚这次再看到明台的脸已经没那么惊讶了。

车子前后挂着几个大盒子,像是放着电影,阿诚盯着看了会儿,眼前就模糊了。大姐。车厢里太吵,他听不到声音,可是他看到大姐在跳舞,她优雅地仰着头,舒展开手臂,然后轻轻地点着足尖转了个圈儿,她的长发与裙角便顺着旋转画了一个美丽的弧度。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大姐,那样年轻,那样快乐,那样,自由。

“于曼丽”朝他挥手告别的时候,还看到他眼睛里的一层水光。车子摇摇晃晃开出了许久,久到车厢空下来,阿诚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儿,他找了个座位坐下。车门一开,一位老人站在老太太身后,老太太撑着老头儿的手借了一把力,上了车。阿诚忙站起让了座,老人道了声谢,把老太太扶坐下,手里攥着一长条纸,一边凑到眼前一边往阿诚这边的光源挪过来,都快挨到他身上。阿诚瞄了一眼,《庆祝抗战胜利七十周年音乐会》,有几个字他认不出来,心跳却咚咚地加速了。

老人使了半天劲儿也没看清,看见身旁年轻人的手臂,抬头把票递到阿诚眼前:“年轻人帮忙看看,这是几号?”阿诚顺着他的手指一看,“第一排八座、十座。”老人朝他笑笑:“谢谢。”一边把票递过去给老伴:“一排八座十座。”阿诚攥着拳,一字一句问道:“您去看什么?”“抗战胜利七十周年音乐会,市剧院的。”阿诚的心跳得像擂鼓一般,快要喘不上气,整个人晕乎乎轻飘飘的,七十周年,真好。

阿诚扶着两位老人下了车,车门一打开,站台上的招贴画就直接俘虏了他的眼睛。那是,大哥。大哥的脸透着明亮的光芒,正目光灼灼又充满希望地望着他。整块招贴画散发着毛绒绒的似有暖意的光亮,在漆黑的夜里安抚着他飘零的心。梦、穿越、轮回,科学、迷信,这些都不重要。阿诚带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脏,急切又坚定的,一步踏入这光明之中。

再醒来的时候,天还是黑的,房间里没开灯,但阿诚一下子就知道自己回来了。这一天过得真长,头也还疼,但却像偷着了个美梦似的,藏在心底发酵出一阵阵暖意。

他摸黑开了灯,看了眼手表,八点二十,大哥该等急了。去开会客室的门却发现被人从外面锁上了。那些同事的良心也就那么一点,下了班就把他忘了。钥匙在外套里,外套却不在这间房间里。阿诚想打个电话叫人,拎起话筒却什么声音也没有。这部电话前几天被大哥摔了,竟然还没来修,后勤处该扣钱了!阿诚少爷挽起袖子叹了口气,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在政府大楼做这种事。

在家门口拍了拍身上的衣服,抚了抚并不存在的皱褶,阿诚一推开门,就看见“卧病在床”的大哥正坐在餐桌前,皱着眉,虎着脸,嘴抿成一条直线。桌上的饭菜一动没动。他忙几步走到明楼面前,恭恭敬敬一声:“大哥,我回来了。”明楼急急站起,声音却没好气:“回来晚了。”阿诚都来不及抱怨自己爬楼翻墙回家的事儿,就脸一垮:“大哥,你就别教训了,我头疼。”明楼伸手就去摸他的头,“起了个大包,这儿,这儿,你摸摸。”阿诚把头伸过去,明楼果真摸到肿起的一大块,拨开头发看看,脸色更难看了。“阿香,打电话给苏医生。”

苏医生来看了又给开了药,嘱咐阿诚多休息,要有什么不适的症状就要去医院检查。“正好明天不上班了,和我一起休息。”阿诚是真的累了,一摊在床上就睁不开眼。“我还是去吧,要不怎么看得出你虐待我呢。”明楼拍了一下他的头:“虐待你有的是机会,明天休息。”阿诚揉了揉其实一点也不疼的被打到的地方:“哎大哥我可是伤号。”

“阿诚。”过了一会儿,他听着大哥叫了他一声,迷迷糊糊哼哼了一声以示回应。明楼想教训他被打不知道躲,做事情总随便拼命,但没等开口就自己否决了自己,阿诚要是躲这一下必定还要挨第二下第三下,他们做的事,又什么时候没豁出命来呢。关心则乱,想说的尽是傻话。阿诚半天没再等到下文,努力睁开眼,却正望进明楼眼里。那些大哥没说出来的话,他却一字不落都看懂了。“阿诚,陪着大哥。”阿诚点点头,目光里一片澄澈,他向明楼伸出一只手:“抗战必胜。”明楼握住了那只手,目光灼灼地望着他:“抗战必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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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哥送的礼物,东瓶西镜,谐音平静,祝白川“出入平安”。当然白川正则什么的,诌的

感觉可以取名叫“公交半日游”,谁叫我在公交车上开的脑洞呢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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